k8凯发正式开始之前,加加大心里一直没底,因为担心大家嫌麻烦不来,她没有强制要求大家都穿黑色系出席。但当天到场的人几乎都穿了黑色系,有人为了保持一致,还用黑色的垃圾袋做了一件衣服。
回忆起自己店铺闭店的过程,加加大遗憾没能好好告别,特别是当时那个牛油果形状的灯箱招牌。无论是上面的字母还是形状,她都花费了很多心思设计,但拆的时候,这个寄托了她很多情感的招牌被无情丢在地上,「在别人眼里,不过是垃圾而已。」
作为一种心理补偿,从2020年开始,加加大陆陆续续收集一些倒闭店铺的招牌,
怎么收集招牌?一度成为加加大头疼的问题,她开玩笑地说,「我也不可能等在那里,问别人什么时候倒闭吧。」
后来她就想了一些办法,除了人工扫街,她还联系了做招牌的广告公司,后者去装招牌的时候往往也会拆招牌;遇到一些收废品的三轮车,她也立马警醒地追上去,查看是否有自己想要的招牌。
这些经过风吹日晒、油污熏染的招牌,往往都很脏。为了场地成本,被安置在加加大的阳台和储物间,以至于她母亲每次来都说她这里像一个垃圾堆,并问她到底要拿这些招牌怎么办,「我也觉得要给这事一个交代,这个交代就是办展嘛。」
经过3个多月全职无休的准备,名为小店追悼会的展览终于开幕了,那些被人当做垃圾丢弃的招牌被重新排列,作为承载人们开店故事的载体被重新审视。
虽然叫小店追悼会,但加加大不想把它做成很「阴间」的样子,为了消解「葬礼」的恐惧,她和团队加了很多黑色幽默的元素进去,灵位牌是用桌号牌的样子,花圈则是盖剩菜的罩子改良的,还将带菜名的招牌切割成一盆盆硬核的「菜」……
开幕那天,加加大还请来唢呐手、以及广场舞天团来烘托气氛,领舞队的阿姨偷偷告诉她:「姐妹们从来没接过这种单。」虽然现场舞步不齐,音乐也时常卡顿,但在800平没水没电的废弃空间里,一切荒诞看起来都是合理的。
加加大一开始以为,闭店是很悲情的事情,毕竟一家人的生计都在那上面,但接触下来,发现这些小店的主人很少有唉声叹气的k8凯发,对很多店主来说,闭店并不意味着世界末日,只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。
店的店主告诉她,自己基本每个月都要报一次警,因为晚上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进来,取不出东西,就开始砸机器,甚至点火。他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看监控,几乎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状态,最后关店时,其实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k8凯发。
邓姐卤菜的主人也是一位豁达的店主,她在菜市场的档口支起一个卤菜摊。一做就是七八年,她留给加加大的印象就是豪爽与自信,加加大买菜路过时,经常被这位邓姐叫住:「哎你尝一尝嘛,好吃你再买。」
邓姐的老公是一名保安,为了供两个孩子上学,她自费学了卤菜,关店一是因为摊位租金上涨,二是孩子已经大学毕业工作,劳累多年的邓姐准备休息一段时间后「东山再起」,去别的地方继续开店,她是这样形容自己的:「我可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女人。」
令加加大印象深刻的还有一家打印店k8凯发,这间店的转租文案是:家带店转让。加加大一开始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,接触后才发现打开店里的一扇门,后面是这家人的厨房和卧室。
小店开了20年,他们也在这里生活了20年,见证了一座城市的经济发展。这家店最初卖的是小灵通电话卡、传真机的、DVD等,后来随着市场需求的变化,他们的业务也开始更替,成为打印、数码照相一体化的小店。
开店是为了孩子上学,这家店离他们孩子的学校很近,夫妻俩就在这里边做生意边陪读,这家店也见证了他们孩子的成长,关店也是因为孩子上学,店主的孩子考上了一个很好的大学,不在成都了。
对照自己的匆匆逃离,为了让店主和小店有个正式的告别仪式,加加大特意给这位店主拍了一张对门面挥手的照片。
开店的原因各有不同,关店则则都是因为亏损。据加加大观察,这些店主整体投入都在10万以内,对有些人来说只是作为一个副业,即使亏也亏不了多少,所以很多人对于关店并没有特别的伤感,「不至于说,亏了之后就倾家荡产了。」
展览总共持续了三周,结束时加加大投进去的10万块钱亏了一半。这个亏损是在加加大预料之内的,她本就不为获利,做这件事是为了满足自己精神方面的需要。
「我其实是在为自己的爱好买单,只不过我的爱好不是买衣服或者吃喝,我的爱好就是要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,等于我拿几万块钱去做了一件我喜欢的事情。」
加加大觉得这种「消费」是非常值得的,她形容做喜欢事的兴奋不亚于有人买了一个奢侈品包或者表,有一种很大的满足感。「我的人生很重要的一点就是,我非常需要取悦自己。」
最开始收集招牌时,加加大并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,她只是觉得这样做会让自己开心。
那时她刚从一家令她心力憔悴的公司辞职,离职前她已经是公司的创意总监,老板为了挽留她,提出可以给相应的股份并将她升职为合伙人。即使如此,加加大也对这份工作没有任何留恋了。
她的前司是一家内斗非常严重的公司,有着非常复杂的人际关系。两个合伙人情绪不稳定到能直接在办公室打起来,对下面做事的人也经常习惯性的折磨,一旦有需要加班的项目,合伙人就会要求所有人加班,即使没事干,周末也必须要在公司坐着。「他们俩就喜欢折磨人,因为他们是一个不快乐的人,所以他们也要别人不快乐。」
加加大的外婆猝死噩耗传来时,她第一时间和公司请好假并交代好了手头的工作,两个老板当面让她安心回家,没想到当她回到家里,却被告知手头的方案不合格,要求加加大当晚必须重做,也就是要她在灵堂加班。
「我当时整个人及其悲痛,也对他们的要求无比震惊,第一反应是辞职,破口大骂,但权衡了很多事情后,我做了一个我后悔至今的决定,我同意了重做,窝在外婆的卧室里,一点一点的改PPT,没有去守夜。」
加加大前后共辞职了两次。「我牺牲的大量时间让我失去了很多,导致我后面就对上班,对职场有一种很深的厌恶。」
受限于权力不对等,打工人很难对各种无理的要求说不,身在职场似乎只有妥协和辞职不干两条路可选,但这种妥协带给人的伤害是无法衡量的。
因为工作带来了太多伤害,加加大一度不想上班,也不知道要干什么。当时的她觉得也没有地方可去,成都的公司都接触了解过,去上海则可能需要从基层做起,职业似乎走进死胡同。
特别焦虑时,加加大开始酗酒,3天左右喝一瓶威士忌,身体也因此长胖了20斤,整个人都是肿的。
这样独自疗伤的时光持续了整整一年。那段时间里她一边写着不挣钱的公号,一边收集着小店招牌。这些看似没有什么用的事情,却是她灰暗生活的一道小甜点。
大学毕业后,加加大在上海的一家广告公司上班,那里加班很严重,通常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两点,到家也不能休息,还要想三四个创意,第二天会上讲,如果想不出则会被骂。
此外,她当时的公司有两个创意总监,职权并不是那么明晰,经常一个方案要做两个方向。工作量变大的同时,也增加了内耗,「做完了一个,可能另外一个(总监)又有意见。」
不到一年,加加大对广告的热爱就没有了。「整个过程我觉得压力非常的大。就感觉在那上班很痛苦,感觉我不喜欢广告了。」尽管这是她高中时就确立的职业梦想,为此她大学还特意选择了数字传媒艺术专业。
正好此时,有朋友喊她一起在成都开店,有了看似更自由的选择,离开职场的念头就变得很强烈,「当时就觉得这份工不能再做了,就马上辞职了。」
加加大开的是一家鲜榨果蔬汁店,这种商业模式在当时的上海很红火,每天都有人排队买。她觉得自己开店也能每天卖很多杯,然后赚很多钱。
但开店没多久,加加大就被一个月一万五的租金压得喘不过气来,每个月挣的钱都要用来填这个坑。虽然小店也有一些忠实顾客,比如上海汤臣一品的业主愿意出900多的运费,舍近求远地购买加加大的产品。
「它没有经历春夏秋冬,它主要经历冬。」再提起自己在2015年开店的经历,加加大能总结出很多必然会失败的地方。比如开业在冬天、门店位置人流也不足等。但当时就一门心思想逃离职场,一刻也等不及地要开店。
真的开店后,加加大却感觉比上班还痛苦。因为经验不足,她没有设置店休,一周七天都要工作,「所以当时就感觉跟和坐牢没区别。」天天都在亏钱,也让她没有心思去经营,到后期就她开始不想去店里,因为觉得去了也没人来。
在亏了很多钱后,加加大只能关闭了门店。当招牌被大锤砸下的那一刻,这家小店的生命就结束了。
但这次创业失败带来的挫败感,却久久地困扰着加加大。「我有一种巨大的挫败感,觉得自己太丢脸了。店开成这样就感觉很没面子,虽然也不知道对谁没面子,但你看别人都好好的上班,你来搞这些事情,然后灰溜溜地结束。」
当时的她觉得,每一个路过门店的人似乎都在提醒着她很失败。关店时,冷藏柜、净水器,以及她精心挑选的音响都没有带走,她开着车只带走一些瓶瓶罐罐,「感觉我是逃命一样,离开了那家店。」
对加加大来说,办展虽然没有赚到钱,但也算是给自己开店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,是对过去挫败感的一种和解与消化。「如果你现在还过得非常烂,你肯定不想再回头,你会觉得你整个人生都很烂。那个时候(办展时)我已经可以直面我的过去了。」
受限于传统认知对「葬礼」的避讳,这场展览没有任何媒体宣传,尽管如此,社交平台上,#小店追悼会#线W+,并成功为线余人。
这件看起来不必要也没有用的事情,却意外给加加大也带来了一些实质的好处,比如获得了一些业内的认可和奖项,也为自己的工作室吸引来了一些甲方。
更多的精神食粮来自网上,人们毫不吝啬地表达着对这场活动的喜欢,令加加大印象深刻的是很多人都表示,在主流叙事里,大家都过得很好,也很开心,但现实可能是倒闭常有,做事很难。
为倒闭小店办葬礼,而且做成加加大所说的那种「风光大葬」,某种意义上也是对失败的认真呈现和坦然接受,它是稀缺的也是必要的。
展览虽然结束了,但加加大想把「废品」的概念一直做下去,她一直对一些看似边缘的、小众的事物感兴趣。
做小店追悼会之前,她曾连续好几天都去麦当劳,只为观察吃麦当劳剩饭的群体。她发现这些吃住在麦当劳的人,其实是有组织的,还会分片区。「这些人其实不是真正的流浪汉,更像是离家出走,但他不会和你分享自己的故事。」
为了搞清楚这些人吃的是什么,她也会去翻找别人吃剩的餐盒,并最终将这个故事做成了创意概念「麦难民盲盒」。加加大觉得在麦当劳流浪的这类人也属于「废品」的范畴,
「废人」是她接下来想做的一个项目概念。「因为我周围聚集着一帮没有在上班的人,但并不是他们能力不行,大家只是想逃离上班的这种生活状态,看看有没有别的方式能够让自己生存下去,因为可能上班会给他们带来各种创伤吧。」
加加大坦诚自己也是一个废人,「因为从小被家里打压吧,就是家里人从来没有认可过我的事情。」
上学时,加加大画画很好,想考美院,但家里人并不同意,在后者的偏见里,艺术生学习都不好。第一次开店失败后,她父母的态度也是别再做生意了,「你没那个头脑。」一年挣多钱则是她父母衡量成功和失败的最主要标准,没挣到钱就是「一事无成、没有用。」
做小店追悼会这件事,她父母也不理解,即使后面有了很好的反馈,但在她父亲眼里这依然是一件失败的事情。
上班后,她的提案也曾被一个甲方称之为「垃圾」。上了多年的班,却很难获得成就感。以自己的经历出发,她想把这些不上班的人聚集起来,具体什么形式虽然没有想好。
但她已经确定要从另一个标准去衡量一个人的价值。比如来个技能大赛,会疏通马桶的那种也算。「可能你是一个不上班的人,但你也是有闪光点的。」
在她看来,废人并不是一个贬义词,她早已经不在意世俗的评判。「我的人生价值不在于废不废,而是在于我过得开不开心,如果我作为一个废人很开心,那我觉得做个废人也可以。」
不上班的加加大,在成都街边开了一家工作室。她计划邀请一些人来自己工作室那里,不想上班的或者已经辞职的都行,也不用特意做什么,一起打打游戏,浪费时间没关系,做个废人也没关系。